【暗表】箱中王国
*这是《砂砾之都》的前篇，讲了暗表相遇的故事，先阅读砂砾之都再看这篇效果更佳唷w
太阳与亡灵之书
01.
不知道还有没有比现在更糟的状况。
这里是奈恩斯，位于埃勒凡泰尼岛西南方向的一座沙漠城市。与受到尼罗河恩惠、安定繁华的勒凡泰尼不同，奈恩斯毗邻努比亚，生存于两国罅隙当中，几百年争战不断，整座城反复遭受破坏，尤其在上任法老王阿克纳姆卡诺逝世之后，埃及天灾人祸不断，处于劣势的努比亚伺机反扑，打了个漂亮的翻身战，一路将战火引向北方。
眼下夏季刚到，降水极少，空气前所未有的干燥，突如其来的瘟疫爆发让城市人口锐减。前后不出十日，大神官阿克纳帝便宣布放弃奈恩斯，大手一挥将其推给努比亚，士兵们退守阿斯旺，断绝奈恩斯的供水供粮，现在这里变成沙漠中一座孤城，到处充斥死亡的气息，就连努比亚的军队也不愿多作停留。
整个城市被国家抛弃、无人问津，有条件的居民纷纷逃往北方，剩下不足千人在此听天由命。
亚图姆一周前就到了这附近，真正被逼进城里还是今天早上的事情。此刻他手上只有一柄短剑，是从一个刺客那里顺来的，上面烙着皇家的标记，这么多年过去，阿克纳帝连遮掩都懒得做，直接亮明身份派人追杀他了。
离开底比斯时他才十岁，销声匿迹四年之后还是被发现了，亚图姆估摸着阿克纳帝大概已经找到千年首饰，只要有那东西在，不管哪里都会很快被追踪到。
黄昏将至，城里温度丝毫不减，那些刺客根本不畏惧死亡，即便奈恩斯因为瘟疫落得像座鬼城，他们仍然穷追不舍。
亚图姆拐进一条暗巷当中。
从阿斯旺城到西部荒凉的沙漠、再到奈恩斯，他和王国的追兵周旋了近一个月。尤其到了这些天几乎滴水未进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已恢复，但饥饿、困乏、极端高温…如同砂纸一般打磨着意志，再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和食物，迎来的可能会是精神力的全线坍塌。
巷子漆黑望不见尽头，几具尸体横在地上，蝇虫遍布，腐烂的气味充斥口鼻，三只乌鸦从屋顶飞下，在一片恶臭中啄着食物。
亚图姆倚靠墙壁，稍稍调整一下呼吸。
其实要解决这种水平的刺客也不是不可能的任务，但他估计不了对面的战力，眼下这几人是否只是诱饵不得而知。
更何况，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太糟，召唤最初级的精灵都很费力，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易暴露行踪，毕竟还有千年锥碎片在身，没什么比保护这个更重要的。
他在原地停留了很久，太阳逐渐西沉，天边的红霞从左侧照过来，映亮巷口，亚图姆下意识往后退去半步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哭声。
接着是人群一阵骚动。
亚图姆稍微探出头去，在不过二十步之隔的地方，有三个刚才还在追杀他的、身披黑色斗篷的人，正将一小孩拎起到半空中。
“呜呜……！妈妈！妈妈……！”
“求你们住手…！我们真的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！”
小孩子不断喊着妈妈，年轻的母亲拽住其中一人的斗篷，摇着头声泪俱下，表情全是惊惧和哀求。
不少人躲在黑暗中，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没有谁愿意蹚这趟浑水，他们中有的悄悄交头接耳、有的默不作声调头跑开。
“哼！人就是在这里不见的，”被抓住下摆的男人狠狠踢开那个妇女，刀架在小孩的脖子上，朝周围大声喝道，“都给我听着！敢包庇那小子的人，下场就是这样！”
说着，他刀一横，作势从小孩的脖子上抹过——
几乎就在同时，男人的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，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一阵闷哼，手上力道松开，刀哐当落到地上。
“谁？！”
男人按着发红的手背，瞪着双眼恼羞成怒。所有人将视线调传，忧虑害怕幸灾乐祸一样不缺——就在他们身后、不远的巷口处，站着刺客们找了一整天的人。
少年手里攥着几块石头——就是那东西，在刚才轻而易举将男人的刀打落。
“阿克纳帝的手下…真是长本事了。”
亚图姆眉头紧锁，提起手中武器走上前去，剑尖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。他左手握拳，拇指抵住心脏的位置，“我的命就在这里，有那个能耐就来拿吧。”
“…哦？”
看到任务目标居然自己出现在眼前，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。男人扔掉手里的小孩，喉间呛出一阵冷笑。母亲慌乱中抱着孩子逃走，躲进房子里的刹那，她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刚才挺身而出的少年。
附近的居民吓得纷纷关上门窗，路人能躲则躲，此时此刻，周围再无旁观者，空旷的街道上杀气横生。
“了不起的勇气…还是该说您有勇无谋呢。”
“我父王过世之后，你们就只剩下这种水平的伎俩了吗。”
亚图姆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无比平静，紫色的瞳孔在霞光映照下微微发红。虽然他还是个少年，那样的眼神却让这几个成年人有种被俯视的错觉。
……这就是太阳神之子、埃及正统继承人，与生俱来的气度。不管面临怎样的绝境、无论如何穷途末路，永远都没办法使他落魄与狼狈。
在这目光的注视之下，对面几个人莫名感到有些畏惧和不安。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，然后使个眼色，示意同行的另外两人围上前去，他拾起刚被打落的短刀，阴沉声音道，“虽然这么说，可是我看您似乎都站不稳了……亚图姆大人。”
那个称谓被刻意加重，三分调侃七分挑衅。
亚图姆并未表现出任何动摇，尽管事实如那人说，他早已到极限了——
“对付你们，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亚图姆停下脚步，双手持剑摆好架势。
“确实…”男人后退半步，点点头，不可置否，“就算是现在的您，我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。”
说着，他曲起手指放进嘴里，吹了一记口哨。
尖锐的声音顺着空气传向更远的地方，亚图姆立刻明白对方想干什么。那个男人看着少年一下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，终于拿出底气来，哂笑说，“您逃不出去的。这座城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锁了，一切只是时间问题……希望待会面对整支王国精锐，您还能这么目中无人。”
这话让亚图姆攥紧了手中的剑。
……果然，正如他所料，将他逼至此处的，远远不止那些个人。
眼下奈恩斯被完全孤立在两国之间，变成无人问津的盲区，这里不管发生什么，都不被外界所知……就算追杀他的人屠光整座城、用尽所有的残忍手段，只要将城门一锁，消息便永远不会走漏。
远在底比斯的现任掌权者、他的叔叔，早就算准了这点。
一滴汗从脸颊滑出，亚图姆迅速在大脑中分化现状。奈恩斯很大，但是如果真按那人所说有这么多伏兵，要到达这里，应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。
……那么，他现在能做的，只有在增援到这里前，先放倒眼前几个人——
这么想着，亚图姆食指微微一动。
还没来得及拉近距离，就在这一刻，突然有两支箭划破空气，自他耳畔呼啸而过，径直刺进身边另外两个刺客的小腿当中！
一切只发生在瞬间，在场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。
“什——”
眼看同伴纷纷倒地，刚放下狠话的男人神色一变，匆忙间循着箭射过来的方向找去，他的指尖聚起烈风，一个攻击甩向那边。
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，亚图姆丝毫没有移开视线，在男人动手的那刻当机立断，左腿前移半步猛地蹬实地面，提剑自下而上，朝着那人颈部挥去。
“啧！”
剑风割破脸颊，男人狠狠咋舌，往后一跳，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行动，在亚图姆将他逼退的瞬间，下一支箭接踵而至，深深钉在他的臂膀之上！
殷红的血飞溅而出，有几滴洒落在亚图姆前襟。
“唔……！”
男人踉跄两步，用力捂住伤口。
被刺穿的部分像有无数虫子在上面爬行，痒痛发麻，不出一瞬便扩散到全身，他迅速拔掉陷入血肉当中的箭——但已经来不及了，男人总算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的同伴，会因为这小小的伤失去知觉，随即大脑嗡地一声，视线剧烈颤动，还没走出一步就颓然倒地。
剑尖重重刺进地面，确认眼前的人都昏过去之后，亚图姆此刻终于有余裕扭头看向高处。
在离他们最近的露台之上，有个戴着贝斯蒂猫神面具的人站在那里，手里握着把纤长的弓。
漆黑的面具在刚才刺客攻击下有些裂开，脖子上微微渗血，他随手蹭了蹭伤口，不以为意。
“你是……”
亚图姆刚出声，那个人就从高处跳下，抓住他的手，不由分说将他拽着就跑。
“喂——！”亚图姆被对方这一举动搞得措手不及，匆忙之中他想拖住前面的人，又立刻被打断——
“现在很危险，那些人马上就会找过来，总之先离开这里！”
那是一把少年音，清澈而不失沉着。
听到的瞬间，亚图姆陡然感觉心跳都漏了两拍——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累出现错觉，虽然相较之下稍显稚气，但是，这声音分明、分明就像是……
少年在拉着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头也不回，亚麻布料的衣服在奔跑中猎猎作响，风不断拍在脸上，亚图姆感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迎着空气撞到额头，他伸手一摸，指尖一片猩红。
是血。
那就像个警示，一下点醒了他。
……差点忘了，佩戴于胸口的千年锥碎片硌着心脏上方的皮肤，无时不刻提醒他，他手握最后的希望，不可以轻信任何人。
转过前面那个拐角又是窄小的巷道，亚图姆心一横，反手攥紧对方的腕部，猛地顿住脚步。
“啊…！”
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打乱步调，前面的少年发出一阵惊呼。还没来得及回头，亚图姆抢先一步逼上前，双手扣住对方肩膀，一下将他摁在墙上。
“你——”
少年显然没料到在如此紧急关头，他居然做出这番举动。话音未落，亚图姆横过手臂摁着少年胸口，空出来的手毫无停顿，直接摘掉他的面具。
一阵风从头顶刮来，干热、刺得皮肤生疼。
亚图姆后背的衣料被冷汗完全浸透。
紫色的瞳孔相视而望，那瞬间两人都愣住了。
亚图姆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，嘴唇微颤，被他压制在墙边的人慌乱中别开视线，好像这样能掩饰什么一般——
从听到那比什么都要熟悉的声音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，刚才还止步于猜测的事情，现在变成现实。
亚图姆看着少年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，一时间不知所措。
“怎么…怎么可能……！”
像是望着水中倒影，那个人的发色、瞳孔、五官，每个细节都在阐述这样的事实。
身为本人的亚图姆，竟然看不出一丝破绽。
即便拥有相同血统的双生子，也极难找到如此相似的外貌。更何况，他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姊妹……
现在稍微冷静下来，回想之前的一切，巧合得就像出精心策划的阴谋。
他心下一沉。
亚图姆松开少年退出两步，这个距离，刚好一只手臂加一柄短剑的长度。
手里的武器抵着对方颈子，亚图姆神色阴沉，“你是谁，谁派你来的——”
对面的人像是被剑的温度冻到，下意识瑟缩一下，“我并不是…”
亚图姆又打断他：“看你的样子，似乎对我们长得一样这件事并不吃惊。这到底怎么回事，幻术吗？”
眼前的少年愣了一瞬，随后又急着想解释什么，就在这时，亚图姆余光瞟到两个人影从一旁晃过。
随之而来的，是道锐利的寒光，贴着他的侧身一路杀来！
……这么快被发现了吗？！
亚图姆推开少年，握剑的手力道一改，剑柄在掌心划出长长的弧线，随即脱手而出，寻着刚才一晃而过的气息，直直射去——
“呜啊！！”
短剑撕裂血肉之躯，一片昏暗当中，有惨叫和着人倒地的声音传来。没有丝毫停顿，他向后一扬，另一柄剑自头顶上方唰地刺过，亚图姆凭着感觉一拳朝上撞去，翻手顺走对方的武器，一边抬腿，膝盖朝那人的腹部补去一击。
偷袭者的剑自他手中一转，在那人因为腹部剧痛俯身的瞬间，剑柄狠狠击中对方的后脑。
第二个人倒地的声音随之传来。
亚图姆用力喘着气，低头拽了拽两人的衣服，胸口上皇家纹章在昏暗的环境中无比刺眼——刚才对他下杀手的人，正是王宫的士兵。
和之前身着黑色斗篷的刺客不同，这些人打着统治者的旗号而来，所做的一切皆代表底比斯的意志，无可非议。
现在这座城市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兵力，完全不得而知——
“他在那里！”
没给一点喘息时间，道路尽头传来人群的喧闹和武器撞到地面的声音。亚图姆回头看看墙边的少年，对方还在那里，只是拾起被他摘掉的面具，再次将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藏于其下。
“这次来的有弓箭手，”少年注视道路那头，低声道。对于之前亚图姆的蛮横，他并未表现出半分不悦，“要是被他们包围，事情就麻烦了。”
“弓箭手……”
这个词激起亚图姆不太好的记忆，十岁那年在王宫的广场中央，他和西蒙，也是被这样一群乌合之众逼至绝境。
想到这里，他神色一凌，指尖聚起金色的光芒，抬手指向天空，大声喊道——
“精灵剑士！”
转瞬间，一个手持长剑的精灵半跪在他面前，亚图姆用眼神示意朝这边逼近的敌人，命令道，“一个都不要放过！”
天快黑了。
高大的剑士挡在面前，召唤这个精灵，亚图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，他实在撑不下去了。双脚不断发颤，刚迈出一步便朝前栽倒下去。
“喂…你、你还好吗？”
“…没事……”
带着面具的少年手忙脚乱接住亚图姆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架着他站住脚跟。亚图姆随口应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，微微侧过头，对方用和他相同的声音，在耳边催促道，“不管你相不相信，总之先跟我离开这里，剩下的我会慢慢和你解释！”
这话亚图姆听来断断续续，危机感不断叫嚣，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失去意识，可面前这个陌生人给他一种没由来的安心感。双眼越来越沉，亚图姆整个人都耷拉在少年身上，最终没敌过困意，在对方搀扶下迷迷糊糊睡去。
02.
这一觉睡得非常不安稳，亚图姆做了个很短、却记不清内容的梦。
醒来之后头疼欲裂，室内油灯摇摇曳曳，他慢慢张开眼睛。
天顶一片昏暗，木窗之外夜幕早已降临，空气不似先前那般燥热，微风吹进房间，带着几分泥土的清新扑面而来。
“啊，你醒了吗。”
咫尺之隔的地方，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，接着是椅子在凹凸不平地面上拖动咔咔作响。
亚图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，但他已经习惯性地摁住心脏的位置——
隔着薄薄的衣料，微凉的金属触感传到掌心。
那种感觉让他松了一大口气。还好，最重要的千年锥碎片还在。
“游戏！他醒了！”
多了几丝振奋，刚才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，随即有个碗递到他面前，里面盛着一半凉水。
亚图姆没立刻接过那东西，茫然地扭头，视线顺着端碗的手望去——
“诶……?”
下一刻，他的困意完全消失了。
“你…你是……”
亚图姆猛地从床上跳起来。
眼前人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，踉跄着朝后退开半步，手抖了一下，东西滑脱出去，顿时打碎一地。
亚图姆根本没有精力理会这件事，他一动不动望着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，瞳孔微缩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频率，生怕一不小心摧毁这不真实的画面。
站在床边心疼打翻水的人，正是三年前在那场王宫巨变当中，为他挡住阿克纳帝、挡住所有追兵，用了大半力气将他传送出底比斯的老神官……
“西…西蒙…？！”
“诶，怎么了，爷爷？”
亚图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，之前救他的少年闻声从外面跑进来。他端了个篮子，仅仅朝亚图姆那边看了眼，便了解到现状。放下手里的东西，少年将老人从一地的陶土碎片上拉开。
“没关系，我来打扫就好！”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，仔细捡拾地上的碎片。
被称作爷爷的老人退到一旁，表情颇为无奈。
亚图姆突然想起好多年前，自己贪玩摔碎父王宫中一个贵重摆件，还没来得及将碎片全部收拾干净就被西蒙发现了。当时那个比起父亲他更依赖的老神官，也曾露出这样困扰的表情，但最终还是用魔法帮他将那个瓷器复原了。
就像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……他现在，看到的不过是和记忆中相似的脸而已。
这么多年过去，以阿克纳帝的手腕，西蒙…不可能还活着、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。
……我到底在做什么啊。
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涌上来，亚图姆连忙跳下床，俯身帮那个少年捡起地上的东西。
“抱歉…”他将最后一块碎片递给对方，“我刚才失礼了。”
“不，没关系。”
少年摇摇头，没有多说什么。小心翼翼用布把那些陶土碎片包裹好，他站起身来，将刚才的篮子塞到亚图姆手上。
“你应该饿了吧？最近食物越来越少，我现在只能找到这么多东西。”
篮里装着几片干面包和一串葡萄、还有大大小小的坚果，对于很多天没有进食的人而言，简直如同一种恩惠。
可他却没有半点食欲。
“谢谢。”亚图姆接过那个篮子，顺手放到床上。
“这是我的爷爷，”少年看看身边老人，“你刚才叫他西蒙…难道他也和你认识的人长得一样吗？”
“嗯…”
亚图姆象征性点点头，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，他扭头看向墙角的剑，大概是他昏过去之后少年帮他捡回来的。
“…我……睡了多长时间？”
“没多久，现在还是前半夜。”少年的爷爷回答说，似乎看出他的心思，老人又补充道，“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，今晚最好还是继续休息，别冲动行事。”
“可是…”他踟蹰不决，“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，我……”
心里有太多的不解，亚图姆不知从哪里问起比较好。这时那个少年走到面前，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。
“我爷爷年轻的时候，是城里很有名的药师，之前涂在箭上让那几人呼呼大睡的药，也是爷爷调的，你听他的不会错！”说完，没等亚图姆拒绝，少年又扭头道，“您先去休息吧，这位客人似乎有很多顾虑，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，估计他今天也没办法睡着。”
“嗯。”
老人点头，步履蹒跚地离去。
油灯将尽，房间里剩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。
和亚图姆一模一样的那个少年倚墙而站，率先为他们之间的谈话打开缺口——
“我叫游戏，这里是我家。父亲和母亲外出很长时间了，现在和爷爷两个人住。”
说到这里稍微打住，少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，道，“虽然你可能还是不愿意相信，但我确实没有易容或者使用幻术——如你所见，我生来就长这样。”
这话令亚图姆一时语塞。不管是这个自称游戏的少年，还是他的爷爷……实在没办法想象，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跟他、跟西蒙如此相似的存在。
看游戏的样子，虽然无法解释这件事，但似乎也并未在说谎。
他沉默了好一会，最终选择另一个话题：“我叫……”亚图姆犹豫一下，道，“…赫普尔。”[*注]
不道是不是错觉，在他说出那个假名的时候，对面的人表情有了微妙变化。
那个时候，这一晃而过的细节并未引起亚图姆的注意。他更关心的是别的事，“为什么救我？”他说，“这么多王宫的士兵追捕我，你不怕我是什么危险人物？”
“阿克纳姆卡诺王逝世后，埃及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。我的家乡被神官大人抛弃，现在王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心存善意的人，我十分怀疑……”
游戏这样说着，似乎想到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，一直柔和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，“所以大家对军队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…之前我一直都在房顶上看你，如果你对那个孩子见死不救的话，我也用不着浪费这么大力气带你来这了。”
…真是…毫无破绽的回答。
从他没有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拿走千年锥碎片这点来看，游戏现在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。毕竟是救过自己的人…亚图姆看着游戏脖子上缠着的绷带，道，“你…伤没事吧？”
“诶…?”
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关心这种事，游戏愣了一下，随即用食指挠挠颈子，“啊，这个，没事，小伤而已。”
“…谢谢，”亚图姆道，“之前的事，我很抱歉。”
游戏连忙摆手：“不，就算你当时没出手，我也会想办法救那个孩子，惹上那群人是迟早的事…”
“是吗……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被他们追杀？”
“我很好奇。”
“诶？”游戏毫不掩饰的直白回答反倒让亚图姆一阵诧异。
“但我不会问，”游戏解释道，“因为你看上去不太愿意讲。”
“我——”
“人总有那么几个秘密不想被人知道，不是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……更多的问题，现在似乎都没必要说出口了。
这个少年，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奇特，从这么几句话就能觉察出来。明明光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这点就足够可疑，但他的情绪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牵着走了。
奇怪的人、和他奇怪的正义心，还有看似柔和的表情之下比什么都坚定的神色、了不起的洞察力……
少年说这话的时候，眼中闪烁着亚图姆读不懂的情绪，那个时候年少的王子还不知道，游戏的这话既是在说他，也是在指自己。
“我知道你在打算什么，可现在城门全都被封锁了，我就懂点弓箭，要掩护你出去是不可能的。”
说着，游戏走到亚图姆床前，从篮子里摘掉一颗葡萄递给他，“所以你还是吃点东西好好休息，养足精神才能和那些人战斗不是吗？”
亚图姆接过那颗水果，微凉的温度自掌心传到指尖。
“…嗯。”
“好了，今天太晚了，你好好休息吧。”游戏揉揉眼睛，打断他的欲言又止，“我的房间在隔壁，有什么事可以叫我。只要你不离开，至少这里目前还是安全的。”
亚图姆也不再多说什么，默默点头，游戏转身出了门。
他的家现在只有亚图姆房间点了油灯，厅堂伸手不见五指。游戏循着习惯，在黑暗中翻找出一袋小鱼干和一柄防身的匕首，随后走到庭院当中。
今晚月亮又大又圆，清冷的白色光芒洒满石阶之上，有几只猫从屋顶跃下，跳到他面前。游戏蹲下身，将鱼干撒在地上。
……再继续下去，这样的小动物也活不长久了吧。
奈恩斯附近没有其他城镇，过去作为两国边境角逐的牺牲品，一直靠底比斯那边安排提供的资源维持生计，而现在，阿克纳帝抛弃了他们，就连逃到最近的城市，至少都是半个月以上行程，剩下的这些居民没有马车骆驼、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，在沙漠当中行走无疑是自寻死路。
所有人都在盲目地等待…一个救世主出现。
“喵~”
小猫吞掉最后一条鱼干，发出满足的声音，团团围住他的动物逐渐散开，一前一后跑走了。
游戏站起身来，视线掠过屋顶看向外面的天空。
他刚才告诉亚图姆在这里很安全其实是谎言，那个人之前昏迷不醒的时候，他就得到消息，底比斯的士兵一入夜便从城市中心开始挨家挨户搜人。
按现在的时间，大概差不多快到附近了。
……今晚到底是没人能睡个安稳的觉。
游戏将匕首藏进怀里，扭头朝亚图姆在的房间望去。那边油灯已经烧尽，木窗里一片漆黑，看不出个究竟。
…为了兑现那个约定，他等了整整四年。不知道他即将追随的这位继承者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。
少年微微勾起嘴角，露出一个心绪复杂的笑容。
“我会撑到天亮，为你争取足够的时间。”他低声道，“千万……不要让我失望啊，纯血的王子殿下。”
fin.
【注】赫普尔：太阳神早上叫赫普尔,白天叫拉,傍晚叫亚图姆（当然，这篇文和神话故事基本没有一毛钱关系
ps一直觉得像aibo这种洞察力精神力超强的人，特别适合干狙击手一类的工作X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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